2006/12/25

武安君

第一幕 第一場

伯雲在場上等待,白起自右上場,伯雲迎上去。

伯:恭喜將軍!聽聞野王郡已然投降,經此一役,上黨可說是唾手可得。
白:(笑笑,搖了搖手,席地而坐)這不過是小事罷了。
伯:將軍真是過謙了。自從兩年前將軍攻陘,連陷五城;又攻南陽,堵絕太行道。如今上黨已經是孤立無援。只要一得到上黨,三晉區域便等於是我們的囊中物了。

白:(笑)噫,談什麼戰爭的事?而且接下來的仗便要交給王將軍了。對了,伯雲,我有一件事要請你幫我辦一下。我有個故友,名叫呂盍,他住在趙國,不過我想他現在已經亡故了。近日之內,我國可能會對趙國發動一次猛烈的攻擊,因此我想請你幫我去打探一下他的家屬是否還存活在世上,如果有的話,你就安排他們到秦國來住。
伯:(疑惑)趙國?我不明白,將軍。現在我們不是正與韓國交戰嗎?
白:這只是我的猜測。我想,上黨極有可能在這個時候親附到趙國去。如果趙國接受了,那便是我們對趙國用兵的一個好藉口。
伯:我瞭解了,將軍。屬下現在立刻就就辦。(下臺)
白:(沉默片刻,起身)我白起一生馳騁戰場,自十五年前封武安君後,便相當於是得到我國最高的爵位。想我在沙場在耗盡了大半輩子,竟到了今日才想到這位故人。三十年前,當我還是一個左庶長的時候,曾因緣際會認識呂盍。當時我還年輕,這位呂兄卻因與我投緣而教我兵法,使我受益良多。我白起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,真可以說是拜他所賜。然而他曾說要去趙國,這一別便是三十年,再無他的消息。以他的才能,早該在趙國成為一位名將了,但時至今日,我卻從未聽過他的名字。因此,我想也許呂兄早已亡故。我今天才想起他,實在不該,因此,現在也是我為他盡一點力的時候了。

士兵上臺。

士:白將軍,王將軍有請。
白:好,帶路。

白起與士兵下臺,燈暗。


第一幕 第二場

王齕、范雎、白起、昭襄王四人在場上。

王:稟大王,屬下已經攻下了上黨,趙國派人在長平安撫上黨逃出的百姓。我軍雖然極欲攻下長平,但敵降廉頗卻堅守陣營,我軍亦無法攻下長平。
昭:這我早就知道了,難道你們就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困境嗎?白起,你怎麼看待這件事情?
白:稟大王,廉頗確實是一位聰明的將領,以他現在的策略,雖然會犧牲掉大量的人力,可是我軍久戰必不利,如果廉頗繼續堅守,我們持早是會撤軍。我想廉頗深明此理,必不出兵。如果能讓廉頗出兵,那情況就好解決了。
范:稟大王,我有一計。若白將軍的說法,只要敵軍離開壁壘,必對敵軍不利。廉頗是善於軍事之人,因此必不出兵。既是如此,那何不遣人用反間計,令趙王將廉頗換下來?據我看,趙括那小子雖是名門之後,但他年輕氣盛,若是稍微一激,必然中計。是故,便派人勸趙王將廉頗換成趙括即可;至於接下來的工作,便交給王將軍就好了。
昭:白將軍,你以為如何?
白:范先生說得很是。
昭:好,那這件事便交給范雎你來處理。
范:是。(下臺)
昭:王將軍,寡人還有事與你商量,請到寡人寢宮一談。(站起)
王:是,大王。(也站起)
白:(起身)不送了。

昭襄王與王齕下臺。

白:(跺步,然後停下)唉,我派伯雲到趙國探聽呂盍家屬的消息,不知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回報?

伯雲上。

伯:將軍,我回來了。
白:(上前)你回來啦?事情辦得如何?
伯:稟將軍,根據屬下的調查,呂盍先生其實尚在人間,目前正擔任廉頗的幕僚。
白:(大驚)什麼!?
白:(停了片刻)那你有沒有請他到秦國來?
伯:有,不過呂先生回絕了。他還要我為他傳話給將軍。
白:(轉身,聲音有些僵硬)他說什麼?
伯:呂先生說,現在趙國正陷於危機,希望將軍看在當年的份上,給趙國解危。
白:(沉默片刻,冷笑)解危?說得倒是容易。(嘆氣)想不到呂兄尚在人間,而且竟在廉頗的手下做事!以他的才能,應該早就超越廉頗了,為何只做他的幕僚呢?

這時范雎上,聽到兩人對話,於是便偷聽。

白:(轉向伯雲)伯雲,我想請你幫我再跑一趟。你就幫我跟他說,廉頗已經不是可以依靠的人了,趙國也是朝不保夕,他也應該看得出這一點。因此,就算他不願意到秦國來接受我的幫助,也請他離開趙國,逃到齊國去。
伯:是,屬下立刻就去。(下臺)
白:(嘆氣)呂兄,你當初不是說,人生在世,爭的便是揚名立萬嗎?如果你繼續留在趙國,便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。
范:(上前)白將軍。
白:啊……是范先生(語氣冷漠),請問有什麼事嗎?
范:是這樣的,我想問問將軍對這場戰爭的看法。
白:(轉身)趙國必敗。
范:說得是……只是,將軍不會對趙國手下留情吧?
白:(斜視范雎)不知范先生此言何意?
范:(笑)老實說,方才的那番話我聽到了。
白:(冷笑)那是白某的私交事宜,不勞先生操心。
范:(躬身)如此范某便放心了。白兄放心,這件事,范某是不會說出去的。
白:(冷言)范先生,我相信您也不會說出去--如果您還重視您項上人頭的話。
范:(臉色微變)白將軍這是威脅我嗎?
白:不是威脅,是勸告。我累了,請你離開。

范雎僵在當地,接著怒而拂袖下臺。

燈暗。


第一幕 第三場

王:哈!那趙王當真無知,竟真將廉頗換成那趙括小兒。
范:當然,難道王將軍信不過在下的計策嗎?
王:(有點被嚇到)不,不敢……
昭:(大笑)范先生別嚇唬人了。不過現在事情如此發展,確實是合了我們的意。白將軍,現在趙括已在赴任的路上,您也該上路了。
白:(感到疑問)我?
昭:(笑)沒錯,日前范先生向我建議,說長平一戰異常關鍵,只有請白將軍出馬才是妥當。
范:(語氣尖銳)不錯,就請白將軍以行動證實對我國的忠誠吧。
白:(沉默片刻,冷笑)好,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。
范:稟大王,為免那趙括小兒畏懼,我建議我軍應隱瞞武安君為將之事。因此請大王下令,在這次的行動中,如有洩露武安君為將者,斬!
昭:就如你意。
范:白將軍,好好加油吧。
白:(沉默,接著大笑起來)就衝著范先生這句話,我一定凱旋而歸。
范:……
昭:(起身)白將軍,看你的了。

昭襄王、王齕、范雎下臺。

白:好一個范雎,難道就因為上次對他不禮貌,他便要如此報復嗎?(冷笑)不過我白起也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。

伯雲上。

伯:將軍,我回來了。
白:(迎上前)如何?
伯:他拒絕了。呂先生說,廉頗對他有恩,因此他是不可能離開趙國的。
白:(怒)愚蠢!難道他就是因為這個恩情,才願意屈居於廉頗之下這麼多年嗎?
伯:呂先生還說,秦國攻趙之事,還請將軍幫忙……
白:(冷然)我能幫什麼忙?這種事可不是我所能決定的。
伯:將軍,您看這該如何是好?
白:(轉身,沉默)看來,我們終究是得在戰場上相見,是嗎?
伯:將軍……
白:(舉手打斷)你不要說了,我自有處置之道。
伯:是。
白:(沉默片刻,走向臺下)走吧。
伯:去哪?
白:長平。

燈暗。


第二幕 第一場

白起席地而坐,兩個士兵護衛,一個黑衣人上臺將士兵弄昏,進入白起的帷幄。

白:(仍是低頭工作)是你嗎?
呂:……(將面罩扯掉)
白:(抬起頭來)果然是你。
呂:……好久不見。
白:(低頭繼續工作)是啊,三十年了。
呂:(大嘆)果然沒錯,廉將軍就猜到這次的將軍一定是你。
白:(繼續工作)喔。
呂:(坐下)白……將軍,難道你就不能放過趙國一馬……
白:(冷冷地打斷)這種事是我能決定的嗎?
呂:……至少請你手下留情……
白:什麼叫手下留情?戰場之上誰要是手下留情便是落得兵敗如山倒,難道我會犧牲我們秦國的子弟兵嗎?
呂:(沉默)總之白將軍您是不肯幫忙囉?
白:(沉默許久,點頭)
呂:其實廉將軍讓我來探視,說服你是第一個任務。如果第一個任務不成,就執行第二個任務。
白:……殺我嗎?
呂:(點頭)
白:廉頗應該知道我不會答應,他何不直接命你來殺我即可?
呂:(苦笑)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這樣說的。
白:這樣啊……
白:(沉默片刻)你怎麼還不動手?
呂:……(拔劍)

白起與呂盍同時出手,但白起的劍卻先抵在呂盍的頸上。

白:現在卻又如何?
呂:(嘆)動手吧。
白:(沉默片刻)如果我在這邊殺了你,那你的家屬該怎麼辦?
呂:(苦笑)我已經將他們送回衛國去了。
白:你不打算回去?
呂:不韋已經懂得照顧他自己了。
白:是嗎……(嘆)想不到睽違三十多年,我們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。
呂:三十年……是可以改變很多事的。
白:(冷然)是的,你竟然放棄了成就萬世功業的理想,屈居於廉頗之下。甚至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,都不願意放棄趙國。
呂:(搖頭)因為我對不起趙國……(忽然引刀自刎)
白:(大驚)你……

呂:白……兄弟……
白:(扶著呂盍的身體慢慢蹲下)呂兄?
呂:(一聲長嘆,死去)
白:(一言不發,接著將呂盍放在地上,閤上他的雙眼,悲痛地看著天空)
白:(語氣平靜)不知道為什麼,我好像現在才看到你一樣……三十年前咸陽一別,再次相見,卻是一具屍體。呂兄,這是什麼答案?

伯雲上場。

伯:怎麼回事?我聽到騷動……(看到屍體,大驚)這不是呂……
白:(冷冷地打斷)他只是一名刺客而已。他行刺未遂,現已被我所殺。
伯:……將軍……
白:將他拖出去埋葬,然後幫我辦一件事。你到衛國去找他的妻兒,告訴他們,呂盍已經為趙國犧牲了。
伯:……是。(拖著呂盍的屍體下臺)
白:(看著上方)趙國……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!

燈暗。


第二幕 第二場

一開始白起站在臺中央,趙軍和秦軍互相打鬥,但白起卻視而不見,一會兒後兩軍退場。

白:(開口唱道)誰家子不稱,無情葬清風,十年白骨送黃土,只今夢悠悠。咸陽當年事,滿地肝腦盡數成空,莫道手中刀是,恨散黃沙中!

呂盍上場。

白:(微笑)呂兄,好久不見了。
呂:(一言不發,拿劍上前刺向白起)

白:(抓住呂盍的手,喝道)這就是你我三十年來重逢給我的答案嗎!(語氣轉為柔和,輕嘆)你還記得嗎?三十年前,你我在咸陽巧遇。當時你交給我的兵法,我日夜複習,日夜思考要如何運用,日夜去實驗它、實踐它!
白:當我封上武安君的時候,你知道我是多麼喜悅嗎?因為你教的兵法是如此地有效!但是我卻沒辦法告訴你--
白:現在我問你這些問題,你都不可能回答我了。可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問你,那就是為什麼你要屈居於趙國?像你這樣的天才,怎麼無法在趙國得到一官半職,以致於最後你竟然必須去當廉頗的手下?我真是不瞭解!你應該為一統天下的君王開先鋒的功臣,但最後,為什麼你卻是死在……我的刀下……這麼的不值得……

士兵上臺。

士:稟將軍,趙軍雖然想突出重圍,但卻被我們擋回去了。
白:(發出誇張的笑聲)太好了!傳令下去,只要他們投降,我就饒了他們的性命。
士:是。

士兵下臺,片刻後又再上臺。

士:因為敵軍斷水斷糧,因此他們全部投降了。
白:好,將他們全部坑殺。
呂:(露出震怒的表情)
士:是。(轉身欲離去)
白:等等。
士:(停住)
白:留幾個老弱活著,讓他們回國家去報告戰蹟,讓他們回去嘲笑他們的君王、他們的國力是如何軟弱。
士:是。

士兵下臺。

白:(指著呂盍)呂兄,這是你的錯。如果今天這場仗是由你來帶兵,那數十萬的人絕不會死得這麼冤枉。呂兄,你要為那些無辜的士兵冤魂負責,因為他們是你害死的。
呂:(生氣地拂袖而去)

呂盍下臺。

白:……(呆呆地看著呂盍離開的方向)

昭襄王、范雎登場。

昭:真是大捷啊!白將軍,辛苦你了。一口氣坑殺四十萬人,哈哈哈哈……
白:……
范:不過,大王,我軍現在實在太疲勞了。因此我請求大王令韓趙割地求和,休養士兵。
白:什麼!大王,萬萬不可。如果現在不攻下趙國,以後就沒有機會了。
范:白將軍是非要將我國的士卒給消耗光來攻下趙國才行嗎?大王,韓國願割垣雍,趙國願割六個城池,不知大王覺得如何?
昭:這嘛……也好,現在兵力確實是有點不足了……
白:大王!這次不攻邯鄲,以後必會後悔!
昭:(不悅)這是什麼意思?范先生說的也沒有錯,打了五年的仗,百姓都厭煩了。你放心吧,今天能攻下長平,明天就能攻下邯鄲!

昭襄王與范雎下臺。

白:(走到臺前,用憤恨的聲音說道)呂兄……!

燈暗。


第三幕 第一場

昭襄王、范雎與白起在舞台上。

士兵上臺。

士:稟大王,王將軍攻打邯鄲失利,楚國派春申君與魏公子救援,我軍死傷無數。
昭:(震驚)什麼!(憤怒)白將軍,請你立刻出兵吧!之前你說生病,現在病已經好了,難道還不能上戰場嗎?
白:(冷笑)當初臣說要攻邯鄲,大王說不準。現在來找我也沒辦法了。本來邯鄲就不易攻破,因為諸侯的救援一日便可抵達。我們軍隊因為之前的戰爭已折損過半,現在要跋山涉水去攻打他們,這是不可能的。
昭:(低聲下氣)寡人知道錯了,之前是寡人不明察事理。現在國家需要將軍,難道將軍不願幫忙嗎?
白:臣之前的重病未癒,請大王另請高明。
昭:(向范使眼色)
范:白將軍,我也明白你生氣的原因。不過現在一切應以大局為重,我國為了攻趙已經花費很多兵力了,若不攻下邯鄲,那之前的心血不都白費了嗎?
白:哎,范先生說得是,其實我也很想出兵啊,只是我實在病入膏肓,沒藥救了。請范先生饒我一馬,另請高明吧。
昭:白起!本王一直敬重你,但是請你懂得自愛。本王是給你面子才來請求你,現在我命令你給我立刻出兵!
白:大王是想要臣的命嗎?我重病未癒,不便多談,請大王離開吧。伯雲,送客。
伯:是,將軍……
昭:大膽!
昭:好你一個白起,好大的膽子!你吃的是我秦國的薪俸,現在本王有令,你竟然敢抗命?我現在就廢除你的爵位,將你貶為士伍,流放陰密!
白:(沉默,冷笑)那大王就自求多福吧。

白起下臺,伯雲跟上。

范:大王,白起被流放,心中不滿,恐怕對大王不利。
昭:(怒)不然以你之見又該如何?他那種行為,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容忍!
范:以臣之見,斬草不除根,春風吹又生。大王應將白起賜死,以免對大王不利。
昭:(沉吟)你這麼說也對,白起是一個危險人物,絕不能留。那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理了。
范:是,大王。

昭襄王與范雎下臺。

白起與伯雲上臺,走到舞臺中央,一個士兵捧著毒藥追了上來。

士:白起聽令!
白:(回頭)有什麼事嗎?
士:秦王有令,白起不服法紀,有損軍紀,本應斬首。但念在對本朝有功,故特允賜死。
白:(沉默,接著發出狂笑)我有何罪,竟要我死?!

呂盍與被殺害的趙軍上臺。

白:(看到呂盍,沉默了片刻,冷笑)原來如此。(接過毒藥)
伯:將軍!……

這時臺上的趙國亡靈忽然開始唱起殤歌,彷彿是在哀悼自己的戰死,也好像是在諷刺白起的末日,或者,是尊敬決定白起命運的天命之歌。

白:(將毒藥一丟)但我絕不屑秦昭襄王的賜死,如果我白起要死,那是基於我自己的意願!(看向殘兵)我在長平之戰背信忘義,坑殺趙軍四十萬人,這便是我的死罪。(抽刀)
伯:將軍!
白:(一聲長嘆)呂兄,我給您報了仇了。無論是您在趙國未遇的恨,還是喪命之痛,小弟今天都一併還給你。(引刀自刎)
伯:將軍!……將軍!

趙軍與呂盍的亡靈聚到白起身邊,圍住白起,歌聲不歇。

燈暗。

全劇終。





此劇本獲得東吳大學中文系第五屆(2003年)戲劇大展劇本創作獎第三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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