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/09/27

[政大創作茶會]氣氛:The Room

  少女完全不明白為何會這樣。

  就算拿著水果刀抵著自己的左腕也還是不明白。而且這真的是水果刀吧?不是鈍得要命,割下去會痛得要死卻死不了的「什麼東西」吧?底下的這盆水也真的是水吧?不會是什麼把手放進去會讓傷口劇痛的其他「液體」吧?

  雖然抱著瀕臨極限的懷疑,但四周的一切都讓人安心。譬如說,餐桌上的吊燈正透過紙製外罩發出柔和溫暖的光線,而客廳的燈、客廳牆角櫃上的燈、玄關的燈、還有每個房間的燈都亮著,連最細小的角落都不放過地照亮一切。每個燈都發出一致、和諧的溫度和彩度,讓整個家看起來異常地整潔、雅致。

  書架邊的音響正播放著巴哈的音樂,悠遠而帶有濃密的光澤。

  但這不是真的,這一定不是真的。如果這是現實的話,那家人到哪裡去了呢?為何從那件事之後沒有人來碰碰我、摸摸我呢?如果只是我發瘋了的話,那他們應該會來救我。如果只是我發瘋了的話,那他們應該會把我強行送精神病院。

  還是其實我現在就在精神病院,只是我以為自己在家?在精神病院可以聽巴哈嗎?我應該相信自己其實在精神病院嗎?就算相信又有什麼用?我看到的、聽到的就是在家裡啊?

  想要逃離這樣的世界。

  想要逃離這個腐爛、空無一人的世界。已經受夠了這個不知過了多久,不會餓也不會想睡,如果不開空調外面就會傳來腐臭的世界。所以就拿著刀準備割下去嗎?也許會痛,也許會很痛──但也可能沒感覺,因為都是假的──但也可能是出乎想像之外的痛。

  窗外的一切都是以前從來想像不到的邪惡。本來是城市的東西,它的外殼都像是灰塵般地被吹落了,露出下面活生生的生命,血淋淋的,不斷地冒著泡,肉塊不斷地剝碎、黏綢地掉落,再癒合到另外的肉塊中。

  光看到那裸露的脈動就覺得反胃。對了,更別說那種臭味。本來只是想要開窗,好確定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錯,那味道卻湧了進來。明明立刻就停止呼吸了,但那味道的印象卻不斷地刺激腦部,讓人雞皮疙瘩到了有種彷彿肌膚都要被抓爛了的錯覺。跑到浴室去嘔吐,光是打開水龍頭都會懷疑臭味會不會沿著水管傳進來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少才敢再回到客廳去,因為不確定那味道何時才會散開。

  如果過去從來想像不到的物體和味道存在的話,會不會也有著想像不到的劇痛呢?如果一直待在家裡就好了,反正也出不了門,反正也不餓,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就好了。但是如果尋死的話,也許就會打破這個平衡。到時也許連這個家都不在了,也許會被迫赤裸裸地面對那噁心、變態、扭曲、邪惡、瘋狂、有病、血紅和黑褐夾雜在一起,好像癌症末期的內臟一樣的荒蕪之中,還要忍受那比餿水還要腐敗、噁心,在空氣中不斷發酵冒泡的惡臭。

  但反正連這個家也撐不了多久了。

  是從何時發現這個世界的時間還是會流動的呢?當然不是從那個已成廢物了的時鐘,只是最開始窗外的景色也只是廢墟而已,雖然看起來總是夕陽,但城市確實一直在腐朽,直到把底下的血肉露出來還不夠,還要不停地不停地將裡面的東西給噴發出來。

  手機也是。一開始向外面求救時明明是打不通的,家人啊、朋友啊、不熟的人、甚至連中華電信都全試過了。但慢慢的竟然可以打通了,卻全是雜訊。然後又慢慢地聽出來了,無論打給誰都一樣,對面只會傳來笑聲;低笑、竊笑,嘻嘻嘻的。無論怎麼跟對方說話都沒有用,無論怎麼試探都沒有用,甚至去罵他們,他們的反應也都一樣。

  本來那也沒關係,只要這個家沒事就好了。就算一點希望都沒有,也還不這樣可怕,還可以保護她。但她注意到了,那股惡臭、那發紅發黑的血脈已經從玄關和窗戶延伸進來。已經,什麼都不能相信了。手上的刀,會不會下一瞬間就腐爛掉,變成一團拿上手中的鼓動的爛泥?會不會這盆水馬上就變成血海發出惡臭?

  再不切下去就來不及了,趁這些東西來正常的時候快切下去!如果現在不切下去,等這個家不保了說不定就會更痛!但是,也可能是惡魔在惡作劇?不切的話就一直沒事,一切下去一切都會變調。

  巴哈的音樂穩定、悠揚地傳來……

  少女的表情崩潰了。

  她的眼淚一滴滴地滴在手腕上,她本來打算切下去的地方。為什麼呢?她完全不明白為何會這樣,明明她什麼也沒有做不是嗎?是誰在惡作劇?誰做了這些事?她根本無力去追究。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。

  但現在這些看起來都還是真實的。手上這把刀,木質的部分摸起來是多麼溫潤啊?水盆中的熱水也冒著熱氣,就好像洗澡時的蒸氣一樣,多麼溫暖。

  「媽媽……」

  她想到了不知多久以前,還在向母親學家事的時候。那時母親穿著圍裙,親切地指導她該怎麼做。媽媽看起來好漂亮,即使是在切水果看起來也很漂亮,瀏海輕輕地垂下,眼睛和笑容都含著光。

  媽媽拿給她一個很大、很圓潤了柳丁,要她試著切切看。那是她第一次切水果。媽媽要她小心點,她也試著很小心了,但還是一下子太大力。那個柳丁很多汁,在她小小的左手用力一握之下,汁液便從切口噴了出來,灑了媽媽一身圍裙。

  但媽媽沒有生氣,只是摸摸她的頭,對她微笑。那時媽媽的笑容好溫暖、好溫暖……

  忽然傳來門鈴聲。少女動了一下,用僅存著力氣思考著。怎麼可能,這個世界已經沒人了,她非常確定。所以是,果然這樣做就打破平衡了嗎?太好、了,沒有……很、痛……這樣就……可以……了,終於……

  不用再害怕了。

  在溫柔的音樂聲與光芒中,少女閉上了眼睛。她露出的微笑,就和柳橙一樣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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